孔子是儒家“诗教”的创始人,“诗教”一词出自《礼记·经解》:“入其国,其教可知也。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。”“诗教”自产生以来,对其探源阐释颇多,将孔子的诗教与其门人对其思想进行阐释的《礼记》结合到一起来看,其核心观念主要有两个方面,那就是尊德性与道问学。
《礼记·中庸》曰:“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,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。”朱熹认为“尊德性”是“存心养性”,“道问学”是“格物穷理”,“大抵子思以来,教人之法,惟以尊德性、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”(《朱文公文集》)。龚自珍说:“孔门之道,尊德性,道问学,二大端而已矣。”作为孔门之道的两大端,它实际上就是孔子诗教说的两大核心观念。“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”,是要求真正的君子必须是两者兼而有之的。而孔子倡导的君子之道,也就是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。这种君子之道的培养,是孔子诗教之重要内容。所以,“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”是君子之道的一体两面。
“尊德性”的“德性”,具体体现为圣人之性,是君子必须遵守的。简单地说,“尊德性”就是肯定人的德性是本来就有的,但由于为物欲所蔽导致“人之本心不明”,因此必须通过“诗教”(或整个六艺之教)时时“去此心之蔽”,以保持德性的不堕落。孔子“诗教”所谓的“无邪”,就是要“归于正”,而所谓“正”者,体现在《诗》中便是“仁”“礼”和谐。儒家“仁”的本质就是维护等级之礼、法规之礼、人际之礼、为人之礼,二者在《诗》中达于和谐统一。孔子盛赞“《诗》之好仁如此”,就是他“诗教”中“欲仁”“闻道”价值取向的展现。
“仁”是君子的本质特征,“仁爱”是君子的主要情感,孔子“诗教”的目的是让君子注重道德礼法,并让君子在遵循礼法规范上由外在的强制升华为内在的自觉和良知。所以孔子说“不学礼,无以立”,其主张以礼教化和以德教化都是要求完成自身的道德修养。孔子借助《诗》把诗对人的性情熏陶引向“温柔敦厚”和“文质彬彬”。而“温柔敦厚”和“文质彬彬”的底蕴便是“仁”的德性:“仁”滋养着人的自然和质朴的性情。孔子“诗教”不仅倚重于《诗》,同样倚重于“礼”与“乐”,所以他有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之说。“兴于诗”在于以诗的感发涵养人的性情之真,“立于礼”是使这真性情得以由“礼”而导之以正。但“礼”是一种有制约作用的规范,在“礼”的制约下“真性情”的发展会受到限制,这样就需要“乐”来涵养。在“乐”这里,“情”(“诗”之根)涵纳了“理”(“礼也者,理也”),“礼”内蕴了“诗”,“仁”在这个时候才会在葆有天真而趋向高尚的意趣上得到圆融的提升。孔子的“仁”孕育了人的“德性”“性情”,使孔门开始从“修德立身”的立场来读《诗》与用《诗》,由《论语》所开启的“诗教”,第一次自觉地从人的内在要求出发,通过“诗教”提升人的精神境界以“存心养性”。因此,“尊德性”作为“诗教”的核心价值之一,实质是将审美道德化,使审美成为沟通内在之“仁”与外在之“礼”的桥梁。
“道问学”则是指君子通过问学、求知的途径而达到实现至诚的德性境界。实现道德境界的途径只有读书致知,这个书就是以《诗》为首的“六艺”。“道问学”是孔子对弟子实施《诗经》教学的基本方法和技巧。孔子很多有价值的教学方法是在他具体“引诗”“论诗”的过程中提出来的。特别值得我们关注的是其在《论语》中明确提出的三处“教”之内容:“子以四教:文,行,忠,信”(《述而》);“有教无类”(《卫灵公》);“弟子入则孝,出则弟,谨而信,泛爱众,而亲仁。行有余力,则以学文”(《学而》)。这三处,“有教无类”是孔子“诗教”的教学原则;《学而》是对入学弟子的要求,最有价值的是《述而》的“四教”。这四教,文是文献典籍,行是德行或实践,忠是忠义,信是信用。这“四教”既是孔子的教学内容,也是孔子因材施教而采取的不同方法。文、行是外在的,忠、信是内在的。可以看出,孔子教育一个人是从诗书礼乐(文)、社会实践(行)、忠诚守信(忠)、思想情操(信)等方面去实行的。就道问学这端来说,孔子是一个经验主义者。他吟诗论诗的时候,出言从容而多平易亲切之语,对弟子所问“仁”“孝”“礼”“政”“德”“君子”等儒家义理进行随机指点,或评说尧、舜、禹、泰伯、文王、伯夷、叔齐以及颜渊、子路等,不管是评点义理还是评点人物,都称《诗》引《诗》来启发弟子领悟他“一以贯之”的“道”(“仁”道)、“兴于诗,立于礼,成于乐”之“教”、“道之以德,齐之以礼”的“为政”方略等。可以说,孔子“诗教”的主要任务就成为推广和阐释《诗经》的政教功能,阐释《诗》具有合“礼”性和“贵中合”的价值观,表现出重实用而轻审美的倾向。
孔子作为一个哲学家和教育家,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完整的教育理念。在他看来,“诗教”之真正目的是个体精神和永恒本性的形成,“诗教”之真正目标是培养“为政以德”的君子。就尊德性而言,它是一种形而上的思考,就道问学而言,它带有强烈的实用性和践履性,是形而下的技术。孔子的“诗教”思想,从“尊德性”与“道问学”两个方面发掘了《诗经》陶冶性情、培育伦理道德的教育功能,通过“人文化成”最终到达“内圣外王”,体现出一种“合内外之道”的精神境界和生存智慧。
作者:刘恒(洛阳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)
《光明日报》( 2020年08月22日11版)
责任编辑:田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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